故园无此声
高纵以前经常听人讲季越的事情，但见面却是第一次，还是在这兵临城下、一触即发的战场上。
十年前高纵第一次听说季越，是因为荆州之战。当时季越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随当时的殷国丞相竟不尘出征，先以年少气盛的姿态蒙蔽敌军，又以奇谋诡策杀敌于措手不及，助殷军在兵力悬殊的劣势下一举反胜，一时声名大噪。
当时高纵只有八岁，听授军事课的夫子颇激动地描述这一场被口口传颂的著名战役，心里默念了几遍季越这个名字。
后来季越常常随竟不尘出兵，多有奇谋高功，威名渐盛，邻国闻季越之名皆心有戚戚，好几场战役因为完美体现兵法之精髓且活用于实境而被夫子反复引用分析甚至拿来考核。
又传言季越因为长相出众且四书五经五一不通，被蜀国百姓在茶余饭后“季郎”“季郎”地谈论八卦，因此不少逸事流传于民间。高纵还特地去收集了一番，有些真有些假，高纵直觉自己可以判断得出来。五年后竟不尘病逝，年轻的蜀国后主正式开始包揽大权，做的第一件事是提拔佞臣秦琅，第二件事是将季越调往都城锦川之外的关卡城市峡关。
从那以后高纵就很少听说季越的事情了。
差不多是那个时候开始，作为封国皇子的高纵渐渐开始随军出征，这两年逐渐开始被皇帝委以实职，常有战功，但是今日攻殷一战至关重要，军中多名战绩辉煌经验老到的将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作为此战主要领导人的太子高彻竟然破格派高纵率军攻打季越所驻要地峡关。
高纵一边警惕着高彻，一边又期待着和季越的这一战。
所谓攻心为上，两军相见，攻城前照例是由随军文官进行邀降，邀降不成还有声讨，以增己方士气。原本高纵是不屑这套规矩的，季越这样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任你舌灿金莲也不能撼动他心志分毫。
但想到季越肯定也不愿在这种事情中浪费时间，定是要亲自上城楼斥退邀降者的，便又想在正式交战之前没有血腥烽烟，工工整整地与季越见上一面，虽然距离远得看不清脸。
果然没过多久，峡关城楼上走上来一个人，一身别无二致的盔甲却穿得威风凛凛，仿佛北风卷起的黄沙也无法遮蔽他的光芒。
气场之盛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季越。
季越看着封军最前列的高纵，就算隔了这么远高纵还是能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和高纵一样，季越对来将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感到警惕和不安。
这是一个改变他们命运的安排，而它的影响却远不止在今日。
季越决定稍微花点时间做个试探，“黄口小儿，有几两本事就敢来本将军城下叫嚣。”
高纵勾起嘴角一笑。他知道季越一方面是激将法，若高纵轻易被激怒，则此将无诈。一面又是示敌以弱，若高彻有意让季越轻敌，季越便假装中计。
毕竟是将季越当偶像来学习的人，高纵熟悉季越在战场上的风格。他知道这样的季越并不是真正的季越。那战场下的季越呢？
高纵遥遥与那打量的目光对视，“有几两本事，季将军今天领教一下便知。”
季越见试探不成，便不愿再与高纵废话，转身欲走。这时有传令兵急急上得楼来，匆匆行礼后立即在季越耳边禀报了些什么。季越听罢浑身一震，方才还魁梧伟岸的身躯竟一时几欲倒地，身旁亲信急忙来扶，却见季越一个踏步稳住身体，一挥手阻止来扶的人，猛地一个回头看向了高纵。那目光灼灼仿佛想一口将高纵与其身后的千军万马都吞咽下肚。
此时封国传令兵也已到达，忙上前向高纵禀报了同样的战报：
太子与蜀国丞相秦琅里应外合，成功劝降殷帝言盛，此时大军进锦川已畅通无阻。伐殷之战告捷。
高纵一听，心中不松反紧，眼神一凛，大吼一声：“全军戒备！”
身后众兵将立时摆起预备阵势，各梯队弓箭手与盾兵前后站位，攻城器械一应上弦，骑兵的战马刨地不止。
至此，季越高纵也终于知道高彻派高纵来的目的。季越忠烈之名远播于外，闻家国已破，独守一座重城已毫无意义，盛怒之下很可能会与敌军玉石俱焚，以此殉国。
高彻所做的功夫远在战场之外，这一场本已成胸在握，派高纵来不过是送死而已。
可高纵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就算这场战争打到最后只余一人生还，他也坚信这人一定是自己。
可是季越盯了高纵一会，见他迅速有了动作，似是又定了定身体，继续走下城楼，就像没有听到刚刚的噩耗一样。
高纵有些捉摸不透，脑中演算着千万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季越就这样走了出来。
峡关的城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哀鸣，厚重的门扇从内到外缓缓打开，扬起的沙尘在日落的余晖中低吟古城的沧桑。季越换了一身素服，领着卸下盔甲的城中将士出来，手捧一纸降书，一步一步地走到高纵马前，双手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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